曾经
是啊,我曾经像地上的这些短枝,
我曾经像地上的这些短枝,没有什么用处了。
太阳光每天从上面经过,也不多停留。
偶尔有新空气住在上面,但也不长久。
若不是鸟儿要建造房屋,
若不是马上被筑巢的日子看到,
一生都丢弃在地上,真的没什么用处了。
这些看得见的,不能承受那看不见的。
房屋,树,城池,虽然经过了千年,又换了新样式,
却是终有一天要朽坏。
现在我吃的食物,我喝的液汁,
连同我这身体,它又吃又喝,
这些都属于看得见的,所以终有一天要朽坏。
看我这在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母亲,
如今她老了。
少女时代丰腴的体型,如今只剩下一点点笑了。
当她到O·B家,又到SHARRY家,
他们都拥抱了她,
将高兴喜乐的脸,贴在我母亲的老脸上。
他们还唱歌给我母亲听,
和我母亲交谈。
母亲一生与田畴绿草打交道,何曾有过这时辰。
可她居然和O·B融在一起,和SHARRY融在一起,
不像是一句话也听不懂的。
把水给口渴的人,是容易的。
把衣服给孤儿,把面包给饥饿的肚腹,
这一切真的还远远不够。
那些埋伏在地,攻击我们的人,
那些在暗处预备刀剑的人,
他们要的不是衣服,水和面包。
他们不知道要衣服,水,和面包。
他们不认识那日日赐衣服,赐水,赐面包的。
我最爱吃青春,爱情,和诗歌。
我就是靠吃这些东西长大的。
我每天吃,不管身边有没有陪伴。
我每天吃,但还是老了,孤独,味口败坏了。
但是今天,当我把这一切都挪开,
把吃进内里的全部淘出来,
这些我极度喜爱的东西,
我看我从此不吃,能不能活下去。
我活过来了,居然活得很好。
我活得很好就像我从来没有吃过它们。
花开的时候是这样,花枯的时候是那样。
它的喜乐不过转眼之间,
在风中的荣耀,却是一生之久。
花开的时候并不作声,是喜爱它的人们在旁边自己说。
该谢的时候就谢了,不惧怕,也不挽留。
世界上我最羡慕的就是风,
它是我见过说话最多的。
我羡慕它一开口,树就听懂了,
上面的叶子,摇头的摇头,点头的点头。
当它和墙说话,和森严壁垒的围墙,
没有一块砖能理解它,
它并不来回责备,等待,
它只随着自己的意思往上吹。
我在这间屋子有好多年了。
不管我朝哪个方向,能看到的都是墙。
墙越来越厚,孤独越堆越高。
我知道它们都是为了保护我。
因为我不能胜任一个大环境,
不能在四面透风的日子里静默,等候。
每天夜深,我都要打开窗户,
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我才可安然入眠。
美貌,琴弦,和苦难,这些最珍爱的,
她多想把它们献出去,高高地挂起来。
她看到一棵树,有根,有枝,
上面的绿叶,全都闪烁着。
她又看到枝在里面,并不摇动。
她多么喜爱这枝,就把最珍爱的,挂在这枝上。
还没等到冬天,这枝就枯了。
她一切的指望,全都洒落在地上。
因为找错了依靠,她一切的指望,全都洒落在地上。
他是世上做好事最多的人,
所以世人看他是好人。
他每天给左边的人送镰刀,给右边的人搭梯子。
他多么高兴世人看他是好人。
而得他镰刀的,被砍伐的葡萄树,
遍满了林中山地。
得他梯子的,翻进邻家院墙,
又转回来翻他的家。
虽是这样,他仍旧做好事,
不相信给人搭梯子乃是罪恶。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切都是暗的。
就像眼前没有任何东西。
就像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甚至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为什么要点灯呢?
让我们看见那不该看见的。
夜幕是我的安慰和恩典。
夜幕帮助我静下来,得享安息。
每天早晨,当我醒来,
都听见有个声音对我说:把手伸出来。
太阳光满满地,落在我手上。
一阵轻风紧随,把我的手臂当柳树枝。
还有那眼不能见,手摸不着的,
你都当礼物送给我。
我接受的样子多么温柔啊!
在我所行的路上终于看到了一朵花,
被灰尘掩盖,但也发出光来。
这样的拥挤,又荒凉,
星星都不来看一眼,飞鸟也不在这里停歇了,
人走来走去,装作对这些东西不需要。
因为看到这一朵花,
我开始热爱我行的这条路了。
居住在这里的人,依然是美的。
以前我看世界不是现在这样的。
以前我看床前的月,窗外的光,都是黑暗。
白昼在我周围,如同半夜。
看不到什么发亮的东西,就睡了。
睡眠中的梦,也是黑暗。
现在不同了:无论走到哪里,光前后环绕我。
你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你其实多么看重光啊。
当我看到一切万物都有光,
才知道你创造光,并不为了光。
你创造光,仅只为了让我高兴,让我看见。
求你把手伸过来,按手在我身上。
求你让我的泪,在你面前涌流。
求你对着我笑,
对我说最亲密的话。
求你亲口告诉我,说我就在你怀中。
你不给我亮光,我就是眼瞎的。
你不给我空气,我的呼吸就断了。
不只一次,我求告你,看见你,摸着你。
我的心在白天,默然无声,
在夜里,专心等候。
麻雀在屋檐下拢着翅膀酣睡,我却不睡。
树枝在外面发芽,我都听见了。
你的脚步像甘霖,比发芽的还轻。
多天了,密云和幽暗在四围,
密云和幽暗在四围,将我的视野严严遮住。
我说:云啊,请走开。
它并不走开。
它像仇敌紧紧地逼近。
它像大水淹没了地,也淹没了我。
虽然我在挣扎,在奔逃,
但觉得像草一样,还是在原处。
我里面的力气多么有限啊!
当我躺倒在地上,
当我躺倒在地上,我既不挣扎,也不奔逃。
这时我看见密云离我有多远啊,
就像虚谎与暗谋离我们。
夏天都过去了,
我眼看着一株极为普通的草霉,
它开完花,结完果,
一生的使命就完成了。
它的叶开始凋枯,连根都像要保不住。
连周围的地也枯干了。
我望着它,
指着它将要死亡的样子,说:
你发芽吧。它就发芽了。
你开花吧。它就开花了。
我的信与它同在,它就给我作见证。
它也知道我的信是真实的。
夜极为深了,我独坐窗前,
看到月亮被一大片乌云遮住了。
乌云不仅密集,还加增,
而月亮的光好似那么一点点。
因为站在地上,我以为乌云来,是阻挡月光的。
我甚至以为,乌云将月亮抢夺了。
站在天上的人却不这样看。
走遍了地极,都没有看到有你的家。
但我在心里说:走遍了地极,
你的帐幕却随着我。
你用海洗我的脚,用光亮为我束腰。
你行在我前面,后面,上面,里面。
我从前与世人同住,不知道帮助从你而来,
我从前以泪当饮水,
我弹琴,但也不知道给谁听。
我唱歌,擘饼,喝葡萄酒,
因为唱了一会儿歌,我成了一个有歌可唱的人。
因为擘饼,吃了一小口,
我因此不再渴,不再饿,
我因此与这饼与这酒不能再分开。
我曾把犁耙搬到小河边,
把安慰放在能耕种的田亩上。
虽然是星期天,我强迫牛吃草,强迫地土清早醒来,
我的欢乐还比不上一株百合花,
今天被太阳晒开了,明天花瓣就枯干,
它枯干的日子多漫长啊,
它却用枯干来休眠,来仰望。
当我来到河边,
我要一心做一株百合花。
牛群环绕着我,它们是由着自己在吃草,
庄稼地环绕着我们在睡觉。
我在地上住了许多日,
以前我走的路都是瞎眼人所走的。
以前我从水中经过,水漫过我的颈,我的额,
从火中行过,火使我成枯草。
自从你说:不要怕,因为我与你同在。
当我在旷野,我也不怕了。
水浇灌我,也浇灌溪边的柳树。
火不伤害我,野兽也不藐视我,
它们知道我不是一人在旷野独居。
耶路撒冷啊,愿我心里的哀愁都在你面前,
尽管我没有一样和你有关。
我不是两千年前出生的任何一个人。
你从前的荣美,我一样也不晓得。
但从经上得知:一个患血漏的女人,
亲手摸你的衣服,就痊愈了。
一个罪人,用眼泪洗你的脚,又用香膏抹你。
生来是瞎眼的,坐在地上要饭,
他从你面前经过,就睁开了眼。
这是一个好消息却伴着网罗。
耶路撒冷啊,你生出人子,又交出他来。
当他钉十字架,当他被鞭打,遭羞侮,
地和其上的居民,一同变污秽。
圣殿的幔子,从当中撕裂。
你坚固好似锡安山,如今却被恶念充满了。
客西马尼园,它依然在,
依然有极大的忧伤与它同在。
人子遭难的日子,人子的面貌变了,
他大有荣耀,升起来,在父右边。
耶冷撒冷啊,新郎他戴着冠冕,
他从天上察看,遍地好似一块饼长了霉。
耶路撒冷啊你当悔改,当自洁。
新郎他说他就要来,但没说几时来。
他拿着一件光明洁白的细麻衣,
他要娶你作新妇但你几时才能穿?
选自诗生活论坛
焦渴的大地上新叶代替根在行走,
春天的花籽一而再地
告别痛苦的巢穴;
我为什么还要嗜睡?瞌睡的眼睫毛
既不能将我保护又不能将苦恼的肉体提升。
物质与爱像波澜,保持着牵连。
但我,也要伸出手,让脚停留在起点
让逃生的蚂蚁一片混乱。
出生和死亡迅速交换完衣服
冰冷的水池边相互清洗的人们还在休眠
而我的母亲已衰老父亲再也不会醒来。
未来提前支取了我的健康,我拥挤的心房
谁还会凭据我现在的遭遇
为我举起灯盏,宽解我伤心的裙带
我一动不动,用愚蠢的指尖
承受长衣袖的命运的谎言
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像列车一样叫喊
像马步出马厩,重温那饥饿,那苦役
那靠近隐秘起点的真实泉源
广大的麦穗儿,在微明的月光中变幻身姿
用腰身占据自我的有利地形。
当三月再次来临,野草的力量就要与之相呼应
多么的真实,像语言的双重背影
和驰向暗夜的两盏魔灯。
信仰绝不是物质,不是能看见的
脚边疏忽的砾石被我捡拾。
大自然的恩情;阴云的冒失玷污了女性的半边天
冰水是空气的局部现实,它们相互低诉
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因为流连,而流亡,而遭遗弃
蝴蝶的翅膀如受惊的灵魂在空中颤栗。
我是黑白图像里的一个想法,
没有理睬的夜里的一个偶然事件。
熟悉的蟋蟀,熟悉的麻雀们,
它们认得我虚胖的瘦弱之躯,
用奇怪的暴风雨似的享乐的词调
歌唱我在阳光下的正常生活。
我屈服的懦怯的身体轻而易举
走了这么多年;热情与纯洁在脸上
如流星停留了一刹那——是啊,
我迫不得已,没人知道我在挣扎
每天夜里,我像一棵白杨树
在荒漠的周围造成一片空虚;
两种相反的命运在争夺我的灵魂:
多少个中间,多少个开始,
将我亲近,坦白,并逐一磨损。
我爱高山的同时也爱着它的倒影
那美好的事物因此被我爱了两次:
洁净,湿润,岩石做成的手臂
白昼的强壮体魄隐藏着夜晚的秘密和种子。
我是一个人,但也不仅仅是。
那流经深谷的长河停了下来
我所呼吸的新鲜空气把我带进幻想
和现实的这一刻。
黑夜像瑶池摆动着我的肉体
窃窃私语的翕动的嘴唇忘了黑暗的另一世界
就这样在归乡的夜路上我看见了果树
与平原:河水的眼神渴望与山顶相呼应。
我是念缛文的信徒和献祭在一起
好似一件重大的事情已发生
可我是如此沉重,又迷醉
我并不曾让信念持续得比痛苦更广阔
除非给我两柄利斧,两个反面:
除非有一个更大的秩序
维持着暗夜的空洞与节拍。
把它们赶走:从老路上拐来,用你的思想取暖的猫。
用一个早晨的眼泪,在船码头为你画一条鱼
在水中的形状,你要举起铁制的标尺
把它们赶走。
真情这么小,像山那边的山。
自上而下,果子都是这么先衰败,然后滑落。
盲目太强大了,廊桥上的弗朗西斯卡像一场可爱的雪,
落在所有中年女人的枕边。
你用舌尖舔酒,用舌面背叛,关键时候你要
学会用绝对反极端。
直到我的年轻让你在晚年的夜色里与一盏油灯交换。
黑夜的一只手在我屋前的楼梯上攀援。
只要一小时,就可顺着门锁找到我的呼吸。
爱情的盲人,是你先我摸到了夜的椅背;让头发混乱,
像某种死去的事情实然长出粗糙的皮质。
你用触角代替光在它自己轨迹上荣耀运行。
像一枚细针,你穿过我欲望的核并将它缝进
死亡幻觉里对肉体的敬意。
你提着盲人的声名肢解我在地狱中的完整,
眼睛里抽出了瞳仁,喉咙里割去了舌头;
视觉与听觉因色彩和语言的残缺在意义中下沉。
灵魂是灵魂的携带者,我是我自己的敌人。
这时我像一群被唤醒的孩子相互望着,露出
漫无边际的最本质的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