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窖,农耕时代的“地下粮仓”
李焱
对于绝大部分的90后来说,提起红薯,脱口而出的,应该是路旁刚出炉的既透又酥、如糖似蜜、又糯又软的烤红薯,但是,如果提起红薯窖,恐怕都不知道为何物了?只有上了岁数的人,才知道它是农耕时代家家户户必备的“地下粮仓”,它的作用大着呢。
红薯窖,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民以食为天。人类社会发展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部与饥饿作斗争的历史。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豫西南地区和全国各地一样,粮食也是异常短缺,靠耕种玉米、小麦为生的农民,在完成国家公粮征购之后,余粮所剩无几,只好赖以“瓜菜代”、“杂粮补”填饱肚子。红薯(亦称番薯、甘薯、地瓜等)具有无地不宜、无需上肥、不易生虫等适应性强和产量高(一般亩产1000公斤)等优点,被生产队和农民纷纷选用种植,成为了庄户人大半年的主粮,离了红薯,人们就要挨饿,“红薯面,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南瓜饭,红薯饭,饿死不算庄稼汉”等顺口溜就是人们把它当作“度命粮”的真实写照。
红薯好吃,然而,在生物学分类上,它属于块根,水分含量较大,既怕受风受寒,又怕挨热,并且,作为去秋今春的主粮,需要过冬,存放期忒长,很容易生“冻疮”。聪慧的先人们想出了挖地窖的储藏办法,既简便实用,保鲜效果又好,既可以存放红薯,还可以存放萝卜、白菜等,由于存放红薯较多,被人们称作“红薯窖”。
红薯窖,像一眼井那样,是从地面挖开,向下挖的一个圆圆的直筒子;窖口用砖石砌成,直径五、六十公分左右,恰好可以容一个成年人进入上下;窖口较小,为了利于聚气,下面逐渐阔大;深度一般为两米多,具体视一个地方的气候条件确保红薯不腐烂而定;窖内两侧挖有存放红薯高能蹲着,长能躺下一个人的椭圆形窖体(大小由盛放红薯多少决定);窖壁上挖有上下用于脚蹬的坑窝。
红薯窖的选址非常关键。或在房前或在屋后的空旷地带,院落大的也可以选在院内;所选地点地势要高,禁选低洼处,防止积水和潮湿;土质忌讳松软,力求土层瓷实,确保可用时间长,尽量避开地面以下有坚石之处,致使挖掘受阻。
挖一个窖藏1500公斤左右的红薯窖,需要挖土且运送土量较大,工期至少两天,还需要大人与小孩互相配合。挖红薯窖需用短把儿钢锨作为主要工具。要先挖一个直径五、六十公分的圆窝,掏下去一定深度后,才开始在对应的两边往侧面分别挖一个圆弧形的坑。
在挖掘的过程中,大人们负责往下挖,孩子们用一个小箩筐往上面系土,到了挖两侧的弧形洞之时,大人的腿脚就难以伸展了,就适宜借助小孩子小巧的身躯蜷缩着继续进行。据情在对应的窖壁上挖几个脚窝,要左右对称着上下错开,便于上下时脚踩手抓。
地窖挖好后,要在窑壁上挖个可供摆放蜡烛或煤油灯的小灯窑,便于摆放红薯和取红薯时照明用。还要把窖口往上封几层土,再用砖垒两圈,使窖口高于周围地面,以免下雨雪时往里面进水,预防红薯遇水发霉坏掉。再就是要在窖口盖上盖子,既可以保温,还可以防止人畜不慎掉入遭险,以生产队废弃的石磨盘作为窖盖为佳,因为其中间的一个圆洞,能够使窖里的红薯换气。打在户外的红薯窖还需要采取防盗措施——窖口要上锁。
在存放红薯之前,把红薯窖里的杂物清理一遍是必须的,农人称之为“淘红薯窖”。一般而言,在清明前后,红薯就吃完了,经过夏、秋两季,里面难免要掉进去一些尘土、杂物需要清理。但是,在淘红薯窖之前,一定要注意安全。因为,封闭许久的红薯窖里面势必缺氧,如果贸然进入,极易致人窒息。因此,要在下窖前,至少提前两天打开红薯窖盖,让其换换气。然后,最好再点一盏油灯放下去验试一下,假如油灯灭了,说明下面仍然缺氧,假如油灯一直亮着,就可以下去清理了。
乡邻们常常称呼坏得很的人为“跟坏红薯一样”,意谓其坏得可能带坏一群人。的确,红薯比较娇嫩,坏死的部分,还会蔓延,一旦一个坏了,整个窖的红薯都要遭殃。因此,在没有研发出预防红薯病变的多菌灵的那些年,在红薯下窖前,要倒上水饮一饮,还必须进行精挑细选,严禁破皮损伤、虫蛀的红薯下窖。并且,在下窖摆放和平时捡拾的时候,均要小心翼翼、轻拿轻放。
吃红薯的时候需要下窖去取,取红薯的任务,就是小孩子的事了。由于窖口较小,适合小孩子上下。对于稍大的孩子,沿着窖壁的坑窝下去即可。如果年龄较小,就需要老少协作了。大人们在上面把一根柔软且结实的绳子系在小孩子胳窝下,然后,大人提着绳子慢慢往窖内送。因为窖里光线不好,比较憋闷,且窖温较高,所以,不能久呆,匆忙中摸索几个红薯放进篮子里。大人先把篮子系上去,然后,小孩子再来到洞口,伸手再让大人拉上去。
高手在民间。先人们创设的这种红薯储藏手段,冬暖夏凉,无光无风,绿色环保,节约能源,的确实用有效:一个挖得好的红薯窖,可以使用好多年,甚至几代人;如果红薯地窖挖得好,保存得当,甚至到了来年麦熟,红薯依然甜味儿不变、汁水充足。由于红薯窖建在地下,被称作“地下粮仓”,也被称作“天然的恒温保鲜储藏室”。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特别是随着农业科技的快速发展推进,到九十年代末,红薯就不再作为主粮了,只是人们偶尔改改口味,尝尝新鲜的“调剂品”了,这种原始的储藏方式也被大型冷藏库和现代化的保鲜技术所取代,那口陪伴老一代人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又寒冷冬天的一排溜红薯窖也失去了相应的作用,逐步退出了农村的历史舞台。
再见架子车
“什么年代了,如今世间居然还有这物件?”
日前,再次和同事到所结对帮扶的山村扶贫,偶然发现一位老人拉着满是柴草的架子车在羊肠小道上蹒跚地行走着,随即慌忙赶上去帮助他掀车,等到他走上坦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关于架子车记忆的闸门便再也合不上了......
架子车,亦称“拉车”,是一种用人力推拉的两轮车。它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开始出现在农村,兴盛于八十年代,是当时农村主要的运输及交通工具。它分为车架和底盘两大部分,两部分可以拆卸分离。车架主要由车厢、车档、车把、攀绳等几部分组成,车架没有现成可买的,需要自行选用木料聘请木匠手工打造。车身中间的两侧装有枕木,中间有半圆形的凹槽,卡在车轮轴体的两侧;车档位于车轮上方,由木板、竹板或薄铁板铺设而成,是车厢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车把要长且平直,最好选用中槐木,这种木料纹路直顺、少节疤、不翘不裂虫不蛀,经久耐用。在车厢头部的两侧,分别安一个锁扣,在载重量大时,能够连接一根结实的宽带作为攀绳辅助驾车,长度要略长于车把,可以随着车手的身形等情况进行调节。车厢后要装磨带,一般选用钢丝和橡胶制作的圈状物,靠其与地面的摩擦力减缓车速。底盘主要包括车轮和车轴两部分,车轴两边装有像自行车轮子那样但要略粗些的轮子,这些需要外购。
六十年代的农村,没有机动车,每个生产队顶多有三辆马车,根本就不够用,其它的大都靠手提肩挑运送。同时,马车载重量过大,且不够轻便灵活。因此,架子车的出现,极大地减轻了劳动强度,方便了人们。并且,它可载重250 —500公斤,效率可提高五、六倍。所以,用架子车运输省力快捷,成为了人们的得力助手,在农事中不可或缺、举足轻重。种庄稼时候,用它往地里运肥、拉犁耙绳索;秋、夏“两忙”季节,用它拉玉米、麦子、红薯、黄豆等;建造房子时间,用它运送土石、砖块等;买卖农产品和走街串巷买卖等需要它......
较之一般农具,架子车的用途更加广泛,在自行车尚且稀缺的农村,它还是主要的代步工具。媳妇回娘家,病人送医,老人逛庙会、看戏等,都离不了它。尤其是媳妇回娘家,那个时候娃娃多,出门拖家带口的不方便。于是,每逢媳妇回娘家,男人必然把架子车擦拭得干干净净,铺上被褥,媳妇、孩子坐满满的一车,带着一大兜换洗衣服、粗布尿布和一篮子刚出锅的白蒸馍及一捆子刚炸出来的油果子等,男人驾车,媳妇望望前面卖力拉车的男人,回头再瞅瞅身旁叽叽喳喳、洋洋得意的娃娃,想到就要回到渴盼已久的娘家了,脸上、心里满溢着幸福与甜蜜。
农忙,架子车是生产工具,闲暇,还是小孩们乐此不疲的玩具呢?他们玩耍的项目主要有“压压板儿”和“开汽车”等。比如“压压板儿”游戏,与玩跷跷板相似:两个小孩,分别趴在车架的两头,通过底盘的支撑作用,你一下我一下循环用力,孩子们随之此起彼伏,开心极了。就包括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见到车轮,就像着了魔似的,乐不可支地推着到处乱跑。
架子车使用方便,有的特意对车身加固增阔,套上绳索,用牲畜驾车;有的想装载更多的东西,再预备一个车兜子。架子车,既有可以拉的,也有可以推的,装得少的时候就用推的,装得多的时候就必须用拉的了。拉车时,人(或牲畜)站在车把中间,两手握紧车把,肩上套上攀绳,弓腰、登地、身前倾拉动。路途平坦、载重量小时,一个人拉即可;在上坡时或者载重量过大时,就需要多人协助,前者拉后者掀,甚至有的在车厢前部连接一根长于车把的结实绳子作为捎儿,套在肩上拽着向前。下坡时,车手两腕夹住车把向上抬起,据情掌握力度,借助磨带与地面的摩擦力调减车行速度,以防不测。
在大集体的时代,生产队打造有架子车公用,如果家有架子车的,可以冲抵人力算工分,而没有架子车的,只有靠传统的方式劳作,当然繁重艰难,如果遇有回报率高的如长途运输之类的活计,就更加不值当了。由此可见,架子车的性价比是相当高的,然而,一直到七十年代初,整个个生产队家庭拥有架子车的不到10辆。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方面,当时每个车轮市值人民币50元,加之打造车厢买木料和请工匠等费用约需30元......仅此两项,在当年的农村,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打造一辆架子车的难度,不亚于如今的农村人在县城购置一套豪宅。另一方面,当时,它作为半机械化生产工具,车轮及其配件车圈、花筒、辐条等属于紧俏物资,市场供不应求,有时候还需要托熟人走后门才能买到。这种状况,大概到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尤其是分田到户以来,才有所缓解,基本达到了一家一辆。
在那个年代,家有架子车的,都把它当作命根子一样看待、爱惜。夜晚或农闲不用了,就把底盘卸下来放进屋里,把车架竖起来倚靠在房檐下,既省地方又安全,还防止雨雪淋着。不仅如此,还要经常性对其进行检修:扛起车架,抖动几下,碎土块随即掉落。然后,蹲在车旁,用小铲子铲除粘在车轴、车厢缝隙里的泥土,再用铁锤、木块和铁钉子,补齐钉劳破损、掉落、松动的木块。最后,用旧布条,顺着车轮方向,擦掉细轴条上积攒的污垢,再在关键部位加些煤油。
到了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搞活,它逐步被手扶拖拉机、小四轮拖斗拖拉机、农用三轮车、三轮电摩和私家车所取代,基本上退出了生产和生活领域,
那位拉架子车老人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视野,联想到那一辆辆既见证了农村人艰辛、坎坷、无奈、劳苦,也承载了幸福的收获、开心的乐趣以及原生态生活的知足与快乐的架子车,终将留存于脑海、民俗纪念馆和史料中,不由地留恋怅惘了起来。